王彪/文
我一直觉得,好的短篇与智商有关。你怎样选材,怎样取舍,怎样经营里面的人物关系和曲里拐弯的叙述空间,哪里留白,哪里多唠叨两句,有许多兵法里的妙计需要用上,一会儿围魏救赵,一会儿声东击西,一会儿又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短短的几千字到一两万字,真是机关重重,谋算多多。怎么看都像是一个精妙绝伦的智力游戏,一座交叉小径的花园,一场深思熟虑又悬念迭出的战争。
对了,好的短篇就像智斗,需要智力的参与,也许是我的偏见,短篇写得好的,智商都不会低。当然,这话不能反过来说,凡是高智商的,一定会写出好短篇。
麦家是聪明人,大家都晓得他高智商,这样说来,他写短篇应该很占了点优势,但我还是愿意像上面那句话所声明的,倒过来说,他的短篇里,藏着他的才智心机,施展着他的十八般武艺。
“大河不一定大,小镇笃定是小的。里镇的小又是过于小了,单一条街,弄堂一样窄,长不过一里路,盛不下镇小和镇中联合出动的游行队伍。”麦家的短篇《双黄蛋》就这样在“大”与“小”里开了头,读上去没什么奇特,其实暗含机巧,大与小的对比,为后面盛大的游行队伍引路,然后是老鼠肉的香,地富反坏右的臭,人与鼠的两极翻转,使得社会环境政治形势脱颖而出。句式上也颇为讲究,连续的短句子,造成一种急促感紧张感,正是疾风暴雨式的运动到来的节奏。有人胆战心惊,有人热血沸腾,都在这鼓点般的节奏里呼之欲出。
“双黄蛋”当然是谐谑,以嘲讽的笔墨写一对双胞胎的顽劣人生,通篇涉及恶的,包括那个“王八蛋”,也都是这口气,造成叙述的游离和反讽效果,但“双黄蛋”的妙处不仅在此,这个意象意味无穷,我们可以联想到什么呢?每个人必定都有自己的经验,而内中最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怕在于“双黄蛋”这个直观意象带来的彼此的关联性,“双黄蛋”既是二,又是一,这使得毕文毕武两兄弟从一开始的人生传奇就进入到一种宿命,他们联手作恶,二恶合体,比别人强大许多,但最强大的地方同时也是软肋,一旦哥哥毕文死去,那也等于宣告了弟弟毕武的末日来临。
麦家是很善于制造悬念的,小说写到结尾,抛出了关键人物。我们的心莫名地拨动了一下,原来前面写这么多,都不是重点,真正的点睛之笔是在这里,一个根本就没怎么出现过的、无足轻重的父亲,他才是小说的中心,他才是麦家最想要告诉我们的故事。
对坏到极处的混蛋儿子,一个卑微无能的父亲有着最深最勇敢的爱。这或许是那个年代遍地黑暗中的一抹亮色,藏在百分之九十九的别人的故事里。
而余下的这百分之一,在我看来,属于短篇小说的智慧(原刊于《收获》,作者系中国作协会员,曾任《收获》文学杂志社副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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