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婆婆,暗忖:好丑啊。细眼,大脸,低鼻,发稀疏,唯有一张樱桃嘴与晒不白的皮肤尚可看。我与她说话,目光总落在她的唇畔或左右脸颊,不敢直视那双眯缝的眼。
为人新妇,怕被婆婆说,勤劳点总没错,便抢着洗衣做饭。可婆婆总不让我沾手,次次都轻轻按住我,把遥控器塞到我手里,或是笑着催我去歇着玩。就连盛夏里,我的衣裳刚换下,转眼就被她拿去浸在了盆里。
只要我在院中,婆婆便会搬来凳子;蚊虫叮我,她执扇而立,有时竟站着为我驱蚊好几个小时;我刚觉口渴,她已递来凉凉的茶水。我缺钱了,婆婆便会急我所急,数额不多,却是尽她所能。 婆婆就这样满眼满心都是我,而我就安享着她的爱。
从来没有想过,婆婆也会生病,而且一生就是大病。婆婆开始与病魔抗争,药片成了每日三餐外必不可少的 “吃食”,医院更是住得比家里还久。但依旧乐观,从不会苦着脸,也不会把坏情绪摆给我看。见她吞药的架势——一把药丸倒进嘴里,头一仰便咽下,熟练得叫人心惊。医院白墙映得她脸色更白,她却还是笑:“还好还好。”医生说的痛苦,她都藏在皱纹里。
从前我总以为,世上最自在的日子,是没有公婆牵绊的轻松。直到如今才明白,每天清晨桌上温热的早餐,下班后不用忙碌就能吃上的热饭,深夜里为我留着的那盏暖灯,病中她强撑着露出的笑容,就连临走前,还拉着儿子的手再三嘱托要好好待我…… 原来这些细碎的日常,早已成了我人生里最踏实、最温暖的靠山。
婆婆终是走了,留下庭院她浇过的南天竹,喂过饭的狗,躺过的躺椅……如今,我洗衣,总想起她抢我衣裳时的急模样;天热时,仿佛又见她站在我身旁摇扇的身影。原来有种幸福,是曾经有人把你捧在手心,直到她再也捧不动的那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