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孙荣英

　　五元纸币依然躺在抽屉最深处，两张黏在一起，像被时光焊住了边角。那日，我与往常一样看店，生意很清淡，直到下午同村的女人来给她的三个孩子买衣服，挑了半天终于选了两套，一共85元。皱皱巴巴的纸币，她摸了一张又一张，五元的、十元的，我看她数得那么认真，也未细数，收下便放进抽屉。

　　次日，她带着秋霜般的脸色又来到店里，说昨天多给我了五元。我说：“我压根都不知道。”她咄咄逼人，话语如刀片般刮过耳膜，五元之数在她唇齿间翻滚放大，仿佛不是纸币而是金锭。爸爸听了忍不住说：“昨天的事昨天解决，再说，到底有没有多付，没人知道。”那句意为“昨日事昨日毕”像道闸门截断洪流，却截不住我内心的不安与委屈。女人走后，我细查了一下钱数，果真有两张五元由于贴得太紧密，没数开。我想追过去还给她，却犹豫了，刚才被骂了算什么？过去不是又讨一顿骂？脚步变得千钧重……让我在道德与脸面间进退维谷。

　　以后，难免遇到那女人，我内心便有了愧疚，巴不得她看不到或者不认识我。许多个深夜，那女人数钱时蜡黄而又精瘦的手指总在眼前浮现。

　　许多年后，我成了老师，她的孩子坐在讲台下，成了我的学生。眉眼间尽是女人的轮廓，方才觅得赎罪之机。我专门挑选了两本新书送给他——她的孩子，我的学生。想以此抵消我的良心债，卸下心头的巨石。 

　　另一个五元故事发生在窗帘店。老板娘比我大了一两岁，与我关系不错。找零时，多给了五元。我以为是她特意给我便宜的，没有多想，蹦跳着踏碎满地阳光，屁颠屁颠回家了。很快，她告诉我是她算错了。我心里一惊，脸上顿时发热，忙笑着解释：“我以为你便宜我呢。”我欲归还，她说不必了，说一下而已。那五元便化作一颗感谢的种子，埋进时光土壤。 

　　二十年后水滴筹链接弹出，是她的外甥女生了大病。我正批改作业，毫不犹豫地转账。手机荧光照见五百元的金额，恍然惊觉原是宿债清偿。或许，她早忘了五元，其实竟在岁月里利滚利地生长，终成倾泻的瀑布。 

　　在教堂生涯，我常对学生说，人生账目从不囿于金银数目，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五元，或许正在某个角落悄然生息，等待连本带利偿还的那天。人世间的亏欠与馈赠，终会在时光的账本上找到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