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月半
要不是绿荷在爬山途中得到冬青的帮助,可能只能成为一天驴友。当天回到家,被冬青拉过的手臂还有点生疼,但又有酥痒的舒服。
那天是她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才晓得爬山是有分工的,前面是领队,中间是联络,后面是保障。这些都是冬青告诉她的。冬青的任务是断后保障。爬山时,彩英不叫彩英,大家都叫她“紫薇”,他们跟她解释,驴友间都叫网名的,所以驴友就有真名和网名两个名字。
开始她有点别扭,后来也习惯了。刚开始爬,是紫薇陪着她的。虽然她和紫薇一样,是从山里出来的,但来到这小城后,已经好多年没爬山了。
他们乘坐的中巴在大山里行走,车窗前掠过一汪汪清亮的小溪和一个个村庄,最后车子停在很偏僻的一个狭长山坞的尽头,展现在面前的是一片毛竹林。虽然毛竹林与其他树林一样,呈现了绿色,但毛竹林绿得更纯,像连绵铺展在起伏不平山坡上的柔软绿绸。驴友队伍在毛竹林前集合休整,一位高个子领队在队伍前说了行走路线、不准扔垃圾、走路不看景看景不走路等注意事项后,就钻进了毛竹林。这一切对绿荷来说颇觉新鲜。
走进毛竹林,等于走进以绿色为基调的颜料库里,头顶的浓绿慢慢向下淡化,接近地面,绿色消失,到脚跟代之以泥土的老黄或石块的灰褐。山坡不算太陡,跟着驴友队伍,或许是驴友队伍走得太快了,不到十分钟,绿荷就喘不过气来了,“呼哧呼哧”,与村里打铁店的风箱似地,只能停停歇歇。
无论她走得多慢,紫薇和另一个男的,都跟在她后面,紫薇开始还有耐心,后来就有点不耐烦,大约半小时后,紫薇就走到她前面去了,但那个男的,始终跟在绿荷后面。这时,相隔不远的队伍里,一个男的在叫紫薇。紫薇就向跟在绿荷后面的那个男的说:“冬青,我的小姐妹归你陪了,我到前面去了。”
冬青说:“你放心,你的小姐妹我会陪好的。”
绿荷心里想,臭紫薇,说得好好的,会帮我,真是重色轻友,嘴上却说:“你先上去好了,我会上来的。”
绿荷的情况越来越糟,气喘得走几步,就想一屁股坐下来,脚骨也开始发软了,脸色也开始发青。
冬青说:“别坐下,一坐着,身子就松懈了,再站起来,是很消耗力气的,你站一会儿,呼吸顺了,再走。”
她说:“怪不好意思的,拖你们后腿了。”
冬青说:“不要紧,第一次爬山总是这样,我碰到得多了,正常的。”
“要么,我不上了,先回去了。”
“不能一个人回去的,要回去,也要我陪你回去。”
“你陪我回去,那不好意思的。”
“你一个人下山,说不定会碰上什么事,况且你现在这么个样子,更不能单独下山了。”
绿荷情绪更坏了,幽怨地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你叫我怎么办?”
“你再试试,实在不行,我再陪你原路返回。”
冬青看她走路歪歪斜斜的样子,对她说:“要么,我拉你上去?”他将手向她递过去,她也伸出手去,刚与他的手触碰到,像烙铁烫了似地,把手缩回,心里说,不行。
“要么,你把手套带上,我再拉你。”冬青说。
她敏感起来,说:“你误会我了,我不让你拉,是怕你受累。”
冬青有点窘迫,说:“你也误会我了,我的意思是,最好带上帽子,戴上手套。爬山难免头顶会有树枝和其他危险物,带上帽子,保护了头; 爬山时,往往要手拉路边的柴草,有时不小心摔跤了,手会按在石头和其他危险的东西上的。”
这男人的心真细,绿荷想。她从肩上卸下双肩包,从里面拿出手套和帽子,手套是普通的白色线手套,帽子粉红,有鸭舌的帽檐,有点像电影《叶赛妮亚》里叶赛妮亚戴的帽子,虽然她的身子没有叶塞妮亚苗条,但这样一打扮,倒多了几分韵味。冬青想赞她一下,想想还是算了,初次见面,不好太冒失。
绿荷也注意起冬青的外貌,论身材,论肤色,都有点像参加国庆节阅兵的大兵。
她想把双肩包背回肩上,冬青说:“你的包我来背好了。”
不好再拒绝了,她把包递给他。冬青接过包,把包反过来,把双背带套在双肩上,包便挺在了前面的肚子上。冬青背后一只包,胸前一只包,本来挺拔的身子,走起路来有点像孕妇,这不免让她心里暗暗好笑。
绿荷的包是不重的,但走上坡,负荷不好相差几斤的,她卸去了包,就轻松多了。轻松起来,就有精力想东西。她问:“大家都叫你冬青,是真名还是网名?”
“网名。”
就打开了话匣,山路窄的时候,他走在她后面,山路宽的时候,他们并肩走在了一起。
他告诉她,这个驴友团队里,每个人的网名都是以植物名命名的,他叫冬青,彩英叫紫薇,也有叫蔷薇、女贞、木槿、岌岌草、野莓、铁线莲、无患子、常春藤、合欢花、茱萸、紫荆树、翅荚木、沙地柏、猫儿刺、爬山虎、南天竹……有一百位驴友,就有一百个不同植物名的网名。
他一口气报出了这么多植物名,让她惊奇不已,她说:“你学过植物学?”
他说:“在驴友队伍中,有好几个人对植物很有研究,我是向他们学的。”
她说:“真有趣啊,平时是人,爬山时就是植物了。”
冬青笑了,说:“相互唤植物,潜移默化地把自己当成了植物,我们就不会去伤害它们了。”他继续解释说,“植物的名字和人的名字很相配的,植物也有男性和女性,比如,蔷薇、女贞、木槿、岌岌草,这些都是女驴友的网名,翅荚木、沙地柏、猫儿刺、爬山虎、南天竹,就是男人了。”
“啊,多有意思啊。”
“还有呢,驴友常说的一句话就是,留下脚印,什么都别留下,带走相片,什么都别带走。驴友会把垃圾带走,不挖走一棵植物。”
绿荷几乎要崇拜起这个叫冬青的中年男子了。疲劳似乎已经远离了她。这时候,前面出现了白光,冬青说:“我们差不多要走出毛竹林了,最吃力的路快要走出头了。”
“你怎么知道的,你是不是宽我的心?你放心,刚才听了你这番有趣的话,我,我已经不吃力了。”
冬青说:“那以后常来参加这样的活动,我还有许多有趣的故事呢。”
绿荷望了他一眼,他就走在前面一二步远的地方,他的肩膀真宽啊,他的双腿依然迈着有力的步伐。绿荷说:“好好,只要你参加,我就参加,记得叫一声我哦。”
冬青说:“那一言为定。”
他们很快走出了毛竹林,走上了窄窄的山冈,融进了天的白亮中。一丛丛低矮的齐腰灌木替代了浓密遮天的毛竹林,视线好起来,他们的心情也好起来; 加之山冈比较平缓,绿荷的脚步轻快得有点忘乎所以。她一边走着快步,一边环顾着山冈外四周深邃的山峰,说:“你看看,那里连着的一个个起伏的山峰,多么像一条龙。” 没有听到回音,转头才发现他不在身边,原来他才从灌木丛中显出身来。
他走近她,说:“你走得这么快,我这老驴都赶不上你了。你看山冈外面,有些地段是悬崖 ,多危险。”她探身,透过灌木丛,果然看到深不见底的山谷 ,不由大惊失色。
冬青告诉她,有一年冬天,他们走一条溪涧,景色不错。他边走边拍景,来到一块岩石上。为了调整取景范围,在岩石上倒退,没注意岩石后面是什么,结果,脚下一滑,掉进了很深的溪水里。那是冬天,身子全湿了,受了多少罪不说,还报废了一台单反相机。
听到这里,绿荷的心里跳了一下,仿佛跌到水里的是她自己。她看了眼冬青,发现他也正在望着她,眼神里有种特别的东西飘浮起来。为了掩饰内心的慌乱,她说:“我以为爬山很简单的,想不到还有这么多门道。”
冬青说:“门道多了,你多来来,我讲给你听。”
绿荷说:“我要来的,就是太麻烦你了。”
冬青说:“怎么叫麻烦呢?是我的荣幸啊。”
远远地绿荷看见一块巨大的岩石站在山冈上似乎要触到天空去,岩石像某个名人的头颅,山冈四周的山峰似乎都在向“头颅”叩首。这独特的风景,让绿荷好一阵兴奋,不由地加快了脚步,但冬青刚刚说过的话闯入了她的脑海,便压着性子,给自己的脚步点了下“刹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