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新波
我第一次知道玉兰花时还没见过真实的花朵,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在一本连环画报上看到的。
我想不起这个故事的名字,依稀记得是一群被打成右派的知识分子在监狱接受改造,听闻周总理逝世的消息后,商量要扎一个花圈表示祭奠。但是他们找不到扎花圈的材料,就想到了监狱围墙边的那株盛开的白玉兰。于是几个人就乘晚上管制宽松的时间偷偷地爬上树去摘花朵。可惜当花朵已折离树枝准备要离开时,却被巡逻的警卫发现并开了枪。于是负责爬树摘花的人受了伤,其余参与的人也受到了各种惩罚。最后他们却扎出了带着染着鲜血的白玉兰花圈,那一抹红色在沉闷的监狱里显得特别鲜艳与刺目。
当时还在读小学,悲伤的故事让我阅读的时候情绪低落,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引起诸多不愉快的心情体验。但我还是心心念念画报里有玉兰花的那几帧图画,那弧形的花瓣,半开或已盛开的花形,没有树叶相伴的一树繁花,深深地留在我的记忆里。那几帧玉兰花的黑白插画,不因时间的流逝而淡化,却似陈年的黄酒,因岁月积淀而更醇厚,总在心里圣洁而高雅地开放着,也把玉兰花的美丽与哀伤联系在一起。
玉兰又名报恩花,望春花或辛夷,品种一般分为白玉兰、紫玉兰和黄玉兰,属落叶乔木。玉兰花的花语是报恩,真挚、纯洁的爱,自古以来朋友间就有互赠玉兰表达情意的习俗。明代朱曰藩的《感辛夷花曲》最后几句,“新诗已旧不堪闻,江南荒馆隔秋云。多情不改年年色,千古芳心持赠君”,就说到了自己与友人间赠送玉兰来表达深厚情谊的情景。明代诗人文征明也有一首《咏玉兰》来描写玉兰花开满枝的盛况:“绰约新妆玉有辉,素娥千队雪成围, 我知姑射真仙子,天遗霓裳试羽衣, 影落空阶初月冷,香生别院晚风微, 玉环飞燕元相敌,笑比江梅不恨肥。”
十几年前家里建了新房,院子规划好后边边角角可以种些花草树木。有次去买菜,看到市场门口有人卖花苗,其中有株光秃秃的苗木下的照片竟然是记忆里的玉兰花。有种与故交久别重逢般的欣喜,买回来后迫不及待自己挖坑种在院子西面的菜地里。第二年春天,枝头挂着毛茸茸的花骨朵慢慢膨大,一夜春雨过后,顶端裂开了小口,露出一小片花瓣,如精致的瓷器,白皙而润泽。
几天以后,内白外紫的花瓣依次展开,瓶型的花朵直立于枝丫之上,春风吹过微微颤动,像一群穿着华服踮着脚尖跳芭蕾的少女。在阳光的照射下,花朵反射出丝绸般细腻的光泽,散发着淡淡的木香,弥漫了整个院子。那时常有一种幻觉,玉兰树是我的朋友,晴朗的春日午后,从记忆的插画里走出来与我窃窃私语地叙旧,而我,可以与童年记忆里那个悲伤的故事好好说声再见,让玉兰与那段记忆不再有所关联,毕竟春光绚丽,阳光灿烂,玉兰花美得让人沉醉。
多年以后,院子里的玉兰树越长越高,花朵越开越多,花朵凋零的时候,飘落的花瓣或白或紫铺满了菜地,我也不会为落花伤感,因为来年,玉兰树又会蓬蓬勃勃地盛开一树繁花与我相聚。可惜有一年夏天,老公嫌弃玉兰树冠高大,树叶大而密集,影响了院子里其他蔬菜的采光,未经我同意就把树砍了。下班回家后看到玉兰树已经被砍成一截一截堆在院子的一角,忍不住大发脾气。院子里别的树木都是老公种的,唯独这株玉兰是我买来种植,觉得老公没有私自处置玉兰树的权利,闷闷不乐了好长时间。
现在本地玉兰树的种植已经非常普遍,公园路旁能随时看到玉兰花靓丽的身影。有天早晨走在上班路上,旁边一株高大的玉兰树枝丫已伸出那家公司的围墙栅栏,整棵树盛放着洁白如玉的花朵,微风拂过,几片花瓣划着弧线飘飞而落。有个妇女蹲在玉兰树下,水龙头哗哗地流着,她举着木榔头捶打着拖把的声音清脆响亮。玉兰花的花瓣飘落在她的发梢,她的身上,她的周围,我痴痴地看着近乎唯美的画面,对面的妇女抬起头朝我看了一眼,粲然一笑,我回以微笑算是与她打了招呼。所谓的幸福也不过如此,花间篱下,过平凡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