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虹霞

　　小时候的年味，是从父亲买了糕点开始的。他用毛纸包好，央求别人在红纸上写好白糖包或麻酥糖贴在正中央，再用绳子四方四整扎牢，我们称之为“包头”。这些活，都是父亲亲手做，这样可以节约点钱。

　　包头里包的一般是白糖，好点的是冰糖，包桂圆荔枝的算是高档了，更多的是柿饼、红枣、香糕、麻酥糖。正月里，包头进包头出的，只有过了元宵节确实没有可拜的年了，父亲才会拆了外包装自己吃。白糖红枣我不喜欢，只有麻酥糖才是我心心念念的美味。

　　说起麻酥糖，还得从杭州富阳的新登镇说起。新登是千年古城，解放前一直是独立县治，直到1958年撤县建镇，至今保留着唐宋至明清时期的古城墙，所以老底子的新登拥有独一份的文化语境。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新登西大街的尽头有个茶馆，偶有说书的日子，那门口的茶水就烧得哐哐作响，茶馆里坐满了茶客，台上的说书先生说得抑扬顿挫，时时惹得台下的宾客们拍手叫好。我也混进去过，可惜人太多了，也听不懂先生说了些什么，反而是桌上的茶点糕勾起了我的馋嘴虫。茶点糕，意谓喝茶时配吃的糕点，有麻酥糖、桂花糕、桔红糕、玫瑰片、糖斤枣、绿豆糕等，还有一种失传了的空心夏饼，父亲说他小时候吃到过，可惜后来看不到了。

　　那时，镇上的私家糕饼店只有两三爿，有名的当数市桥头我外婆家隔壁的那爿应家糕饼，人们习惯叫店主应樟彬为应糕饼。还有爿就是观音弄对面西大街口的徽商老店“同春和”了，那里不止有糕饼，还有其他各色食品，因为店大货多，进出的客人也多。解放后，同春和食品厂与其他小作坊合并为食品二厂。虽然注册了“同春和”商标，但还是在20世纪90年代的改革开放中渐渐没落，传统糕饼师傅或随着年龄老去，或改行做其他的，很少有人还在食品行业坚持着。

　　居住在共和街的方生华应该是坚持到最后一批的传统糕饼师傅了，他是应糕饼的小女婿，又是同春和食品厂最后一批的糕饼师傅。有着双重身份的他，在企业破产后，一度尝试改行做其他的，可是出于对老本行的熟悉和喜爱，最后还是在家里开起了手工作坊，随季做各类食品出售。

　　春夏是淡季，一年到头靠的是秋冬季节的生意，钱虽不多，好在还能维持。由于一直坚持传统手工工艺，原料采购上做到健康、安全的品质保证，老方的私家作坊有了一批稳定的客户，这对老方来说是个很好的安慰，这也成了支撑他做下去的最大动力。

　　我的父母住在共和街，距老方家不过百来米，我回去时会去购买老方的产品，不过最喜欢的还是麻酥糖，是记忆中不曾改变的小时候的味道。自己觉得好吃了，时常推荐给身边的朋友，甚至还被我的老师漂洋过海带去了英国。

　　我特别喜欢看老方做麻酥糖。脱壳芝麻和糖粉是提前备好的，原料买来自己洗晒炒轧，这个过程非常费工夫，光是翻炒芝麻这一环节，考验的就是师傅的真功夫，这会影响到麻酥糖是否能达到香甜松软、不腻不粘牙、入口即化的效果。准备妥当之后开始动手，只见老方双手捧着筛子抖动着，在案板上仔细地筛出细芝麻粉，估摸着够量了才停了手，再把锅中熬制好的饴糖搅出一团到芝麻粉上面，裹上粉开始用碾子碾压开来。

　　饴糖是麻酥糖的灵魂所在，没有饴糖的麻酥糖不配叫麻酥糖。老方说这个饴糖也要提前熬好，不能太软也不能太硬，太软了饴糖粘在案板上做不来手脚，太硬了饴糖碾压几下就碎了。碾压很费力气，靠的全是手上的感觉，整个人重心压在案板上一点一点的向外努力，还需时不时地补上芝麻粉。眼看案板上差不多铺满了，老方把糖饼裹上芝麻粉对折后又继续碾压，如此对折碾压数次，眼看这层饴糖已碾得薄薄的吹弹可破，老方这才住了手，在中间洒上一条细长的白糖粉条，再裹上芝麻粉卷成团，最后用刀切成两公分左右厚度的小片，再用薄板铲成一小板一小板的前去包装。

　　切片摊平，这时可以看到饴糖像条细丝嵌在芝麻粉间来回盘转，黑灰的芝麻中间一撮形状各异的白色糖心会让你心头一亮，漂亮极了。如果有顾客不喜欢太甜，也可以和老方订做没有糖心的，反正芝麻中掺有少许糖粉也足够甜了。

　　包糖的工作归老方的老婆、应糕饼的小女儿小应，随着岁月的流逝，小时侯抱过我的小应也成了老应奶奶。她熟练地捻开包糕纸，在一侧边角沾上一点点面粉糊糊，铲起一片到纸上，十指轻松挑拨转动间，一块麻酥糖就包好了。转瞬间，案几上堆起了小山堆。正入神地看着，应奶奶顺手抓了2包糕塞到我的手里，笑着说先尝尝。

　　打开外包装纸，用两指撮起一小撮，薄薄的饴糖优雅地嵌在中间，夹裹的芝麻粉不多不少，也不会轻易散落。入口后，饴糖遇热化开，芝麻的香甜也在嘴中随之散开。此时你不能开口说话，更不能笑，不然芝麻粉呛入咽喉会够你难受的，或是一开口就喷得人家满脸的芝麻粉也是很尴尬的，闭嘴、管自己咀嚼才是要紧事。

　　老方说，麻酥糖要在立冬左右开始制作，等开春过后清明前就歇息了。我百思不得其解，这么好吃的糕点为什么要限时制作？直到有次我发现暴晒在汽车挡风玻璃前的麻酥糖里的那层饴糖松软地浸润在了包装纸上，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麻酥糖也讲究时令，在立冬过后初春时节，饴糖方能保证合适的韧度。只有饴糖保证了一定的韧度，才能更好地包裹住芝麻粉芯保持不变形。温度升高时，饴糖会处于融化状态，浸润了芝麻粉变成糊糊就会严重影响口感。

　　老方自豪地说，做了一辈子麻酥糖，最高兴的事就是曾被中央电视台采访过，还蹲点在他家拍摄了好几天的制作过程。如今新登只剩他还在制作麻酥糖，随着年龄的增大和体力的每况愈下，他只能尽量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提供产品，以回馈粉丝们对他的喜爱了。

　　冬至前，我回了趟娘家，看到老方的院子里堆满了物品，芝麻的香味时不时地飘了出来。我突然想到，年味近了，老方的作坊开工了，我又可以吃到麻酥糖了！我希望，明年，后年，后后年，在以后每一个年味临近的时节里，老方还能一直继续做下去，最好多个衣钵传人，然后继续传承、发扬光大。

　　恩波夜语

　　黄虹霞，笔名冷月，资深会计师。写作以散文为主，有作品在各种报刊上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