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章燕蓉
我家老房子后面有一棵大碗口粗的苦楝树,是包产到户后分给我家的。
苦楝树生得不是地方,它刚好种在上山转弯的第一个角落,矗直的树干挡住了转弯的空间,每次邻居们挑着粪桶经过这里,转身就很困难,不得不拿下搁在扁担上的粪勺,用来支撑路的另一侧斜面,这样身体的重心力量得到补充,两大桶肥水顺利通过这个关隘。
竹乡少有林木,生活中又离不开木头,脚盆水桶腌肉桶米桶谷桶……无论是松脆的松木还是坚硬的柏木,木匠总会合理运用每一段木头,相应地制造出各种木制品。
因此这么一棵不太受人待见的树还是被留了下来。
春天里,整个村被树上的花香蒸熏着,甜蜜的梨花、热烈的山胡椒、清淡雅致的甜香味的泡桐花,它们开得明艳,张扬且招摇。但老房子后面的苦楝树的花开得很古怪,它的花是淡紫色的,细小得几乎看不见,却一簇簇的聚在一起开得闹猛,花的香味有点刺鼻,有点像丁香又有一点像檀味,总之那香气带着药味,闻久了叫人头昏,可不巧这树还长在我家房后。
到了果子成熟的季节,这树结的果子更是不讨喜。别家的梨子柿子甜滋滋,而我家这棵,看着枝头挂满黄澄澄的苦楝子,像是结了满树的桂圆,但都知道那果子有毒,连鸟雀都不来啄食。果子熟透了便自己掉下来,我曾捡起一个捏在手里,果皮软塌塌的,稍一用力就挤出黏稠的汁液,臭味扑鼻而来,那个气味沾在手上半天洗不掉。
调皮的男孩子把它当成弹子,只有这个时候,苦楝树下才会有那么一些热闹,孩子们围着苦楝树四周,寻找着可以当武器的果实。
苦楝树暗褐色的树皮布满纵裂纹,断裂的小枝变成一个个的树瘤,但不影响它的树干通直。
会爬树的小孩嗖嗖嗖窜了上去,我看着眼热,也学他们的样,双手抱紧苦楝树,双脚交叉夹紧树身,可身体全牢牢地吸在原处,丝毫没有爬上去的勇气。男孩子说只有生吃螃蟹脚才会出现爬树的魔法。
我找到山溪里的石蟹脚,那腿腥气得要死,但为了像其他小朋友一样会爬树,我闭着眼咀嚼了一条螃蟹腿。
事实上我还是被封印在树干原处。
树分到户的时候大了好几轮,虽然它没有甜蜜的果子,但茂密的枝叶给我们家带来一丝阴凉,冬天里几挂未曾掉落的果子,在白雪枝头呈现国画似的美。它虽普通,这么多年了,我们已经它当成了家人。
从一开始想要拿它当家具,到慢慢变成了“这树就这样长着吧”!
我们全家住到城里时,家里的家具都用上了三合板,老宅里面的家具扔的扔,烧的烧,而那棵苦楝树,原本父母想要做家具的念头,随着三合板的出现,就被留在了老家。
父母亲每一次回老家,都要汇报,“树还在”。
但有一次回来说树不在了,被邻居砍了。
邻居想要建房,我家这树挡住了他家阳光,趁我们不在老家,然后偷摸着砍了这树。
父亲无可奈何,农村总是这样的,为了地基弟兄之间都会大打出手,何况我们都迁出户口的人家。
从此再也没见过苦楝树的模样,那童年里开浅紫色小花的树永远失去了踪迹。
或许它不讨人喜欢,所以人行道上没有它的身影。有时我想,这树可能活在逍遥的山里吧!那里有它的自在,它不用讨好谁,也不畏惧谁,就这么一年年地活下去。或许它心里明白,在这世上,有些东西本就不需要别人的喜欢。